2016年12月初，美国首都华盛顿西北部郊区发生了一起离奇枪击案。一位持枪男子闯进一家名叫“彗星乒乓”（Comet Ping Pong）的披萨店，连开数枪，但并未造成人员伤亡，枪击犯本人在警察到来之后也束手就擒。如果案情仅仅停留于此，那么零伤亡的结果必然使得该案件湮没于众多恶性枪击案中而销声匿迹。然而，真正引人注意的是，这位枪击犯是受到假新闻蛊惑，相信这家披萨店卷入儿童色情犯罪网络，而这则假新闻又是诬陷美国总统大选中民主党候选人希拉里•克里顿众多谣言的一部分。更为离奇的是，特朗普任命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迈克尔•弗林居然曾经亲自在推特上发文对希拉里做出同样的指控。另一位被特朗普任命为白宫首席战略顾问的史蒂夫•班农则是著名右翼网站布赖特巴特新闻网（Breitbart News）的执行主席，该网站也非常擅长制造各种假新闻。一位美国评论人就此指出，目前美国内部存在的严重分歧已经不限于原则、路线和政策，而更多地集中到关于事实和真相的分歧。根据一般信息论或系统论的观点，信号传输过程中会伴随一些噪音，从而导致接收端获取信息量的减少。然而，目前我们面临的情形可能是噪音已经完全湮没信息。这也许意味着，特朗普政治下的美国正在逐渐步入一个“非信息（Non-information）”时代。在非信息时代中我们会主动获取或者被灌输大量讯息，但没有信息，没有事实，甚至没有判断事实的权威和标准。

        这一切首先缘起于特朗普的推特账号。这一直被视为是特朗普竞选获胜的秘密武器，它可以提供与普通民众直接打交道的渠道，而不必担心传统新闻机构可能对信息进行的人为过滤，因而特朗普过渡团队的发言人也向媒体确认，即使正式就任总统后，这样一个表达意见的渠道仍将被保留。然而，纵观特朗普的推特发文，可以看到他的大致两种行为范式，一方面，他经常罔顾事实或者宣称虚假消息，以此支持其自以为正确的主观意见或者打击批评者。例如，对于希拉里在赢得总投票数方面超越他将近三百万票的事实，他就发文指责美国大选中有“几百万非法选民支持希拉里”，但是威斯康星州重新计票的结果表明，并不存在如此大比例的选举欺诈情况。另一方面，他又时而发布一些模棱两可的推文来讨论政策议题，让美国公众以及国际社会陷入困惑。例如，他曾发文指出美国应该加强优势核力量，直到那些对立国家都放弃核扩张的企图，对此媒体、公众以及外国政府都在质疑其真实用意，是否意味着美国将重启全球核军备竞赛。实际上，利用一次仅能发送140个字符的推特来讨论关系重大且复杂的核军备政策，其本身就已经对美国外交国防政策制定进程的权威性和严肃性造成严重动摇。

        同时，传统媒体的影响力减退也为这一趋势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特别是在特朗普时代。由于从一开始就指责媒体带有偏见和扭曲事实，特朗普与美国主流媒体的关系处于最为冰冷的时期。在特朗普近期举行的胜选以来第一次新闻发布会上，他因为有关其与俄罗斯关联的新闻报道而拒绝美国有线新闻网（CNN）记者的提问，直接斥责他们制造假新闻。还有这样的传言，今后在白宫新闻发布会的媒体席位安排权力，将由记者协会转到白宫主管部门手中，由此他们就可以为自己喜欢的媒体安排更有利的座位。自从特朗普当选之后，传统媒体大多数时间只能通过关注特朗普的推特账号来获取最新消息。这样一种冷漠的关系使得传统媒体日益远离消息和真相的源头。更有甚者，为了保持自诩为客观的立场，传统媒体事实上在对特朗普援引虚假事实的行为做出退让。《华尔街日报》主编在一次接受采访时就指出，媒体应该谨慎使用“谎言”这一指控来界定特朗普的言行，而仅仅应当指出某种说法可能不符合事实，或者需要进一步调查，因为媒体无法判断特朗普的主观意图，所以无从知晓这究竟是有意说谎还是无心之失。这样一种逻辑也使得特朗普更加肆无忌惮，他从不需要为发布假新闻而做出任何道歉或承担责任，反而仍旧会将这些当作事实。例如，他所声称的“9•11”恐怖袭击时数千美国穆斯林集体庆祝的消息，以及他在“感恩之旅”中不止一次津津乐道的大选结果揭晓时一位女主播痛哭流涕的消息，这些都与真相及事实没有丝毫关联，但这并不妨碍特朗普继续如此表述，因为他仅仅是事实表述错误，而绝对没有“撒谎”。

        最后，严重意见分歧与自媒体的兴盛正在逐渐产生一种“自增强”效应，先入为主成为主导新闻和传播渠道选择的重要前提。《纽约时报》的一篇评论对此做过清晰的描述，他们会“坚持自己以为的事实，寻求倾向他们的媒体渠道的支持”。客观而言，这也是以往一直存在的现象，在传统媒体时代也并不新鲜。然而，自媒体时代的到来可能使得这一现象对真相和事实造成严重的偏离。传统媒体尽管有各自的政治倾向，但都必须遵循一定程度的职业守则，需要具备对于客观事实的严格求证程序以及严谨的表述方式。而自媒体则不同，它们可以赋予各种新闻以更多的主观情感和想象，“事实”在这里拥有多种多样的包装和表现形式。当然，在一个尊重专业权威和新闻操守的社会中，总会存在具有权威性的人士或机构以捍卫真相和事实。但是，在特朗普领导下的美国，这样的权威性也会逐渐遭到侵蚀。总而言之，欢迎来到特朗普时代，这也是一个非信息时代，真相和事实在这里是稀缺和珍贵的，但同时也是廉价和无人问津的。

文献来源：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