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土耳其政体转变的修宪公投初步结果出炉，最终结果还有待最高选举委员会（SBE）确认。据报道，总统埃尔多安在发表演讲庆祝“赞成”阵营获胜同时，对以微弱优势险胜表现了明显的不悦。“险胜”也是国际媒体和土本国媒体的关注焦点，可以作为解读公投结果的关键词。首先，51.4：48.6是险胜的直接体现，也远低于公投前“赞成”阵营的自我预期。以2015年议会选举结果作参照，当时执政党正义与发展党（AKP）与其政治盟友民族行动党（MHP）的得票率相加达63%，此次公投丧失了近12个点的支持率。其次，从投票的地域分布来看，“赞成”阵营有“一失一得”。“一失”：痛失土前三大城市伊斯坦布尔、安卡拉、伊兹密尔对公投的支持。据称是正发党执政15年来首次在三大城市同时遭遇选举失利。特别结合公投前正发党“得伊斯坦布尔者赢公投”的表态，并在此投入大量资源动员，以及埃尔多安前伊斯坦布尔市长的身份来看，在这些举足轻重的大城市败北，怎么都谈不上赢得漂亮。“一得”：与2015年选举相比，在土东南部库尔德政党人民民主党（HDP）传统占据明显优势的地区，赞成修宪的支持率有所上升。有解读为正发党在这些地区得到了更多支持，但也有分析指出这是HDP没有对自己的支持者进行充分动员的结果。究其原因，是该党共同主席二人均被当局以与恐怖组织库尔德工人党（PKK）有染为由进行了拘押。与此相关的是此次公投程序和结果的合法性问题。初步结果出炉后，以最大反对党共和人民党（CHP）为首的“反对”阵营就声称此次公投从内容到程序都受到了操控，拒绝承认结果。欧洲委员会议会（PACE）、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民主制度与人权办公室（OSCE-ODIHR），向土耳其派出了国际公投观察团(IROM)。据其发布的关于公投的初步发现和结论声明，观察团认为此次公投无疑存在不少瑕疵。例如，支持和反对阵营在获得媒体渠道宣传政见的权利上存在巨大不平等；修宪草案是一揽子方案，人民只有全盘接受或拒绝；公民社会组织被拒绝进行公投动员等等。但观察团也表示公投日的组织较为高效，对计票环节总体上评价也较为正面，尽管也注意到进程中存在一些失误。特别指出SBE对没有官方印鉴的选票是否有效，做出了前后矛盾的判定，引发了“反对”阵营要求部分重新计票的强烈诉求，对公投的公正性和可信度产生了负面影响。毫不意外，PACE观察团团长“全民公投没有达到欧洲委员会标准”的言论遭到埃尔多安的痛批，后者还表示对其报告不予接受。

        尽管对公投初步结果的质疑声不断，对土耳其“滑向独裁”的批评声不绝于耳（特别来自欧美主流媒体），但喧嚣过后，土耳其转变为总统制的进程已不可逆转。抛弃“被监护”的宪法，军队对国家的影响被削弱殆尽，行政总统制无疑将赋予埃尔多安在行政、立法、司法全领域前所未有的权力。但诚如MHP主席发起公投提议时所言，考虑到这位政治强人已经是事实上的实权总统，公投只是给予事实上的总统制一个宪法上的正式承认，埃尔多安取得胜利本也在意料之中，对土耳其政局影响相对有限。但险胜远比完胜会带给土耳其社会剧烈分化，使威权与民主、保守与自由、世俗与伊斯兰等一系列本已存在的二元对立进一步尖锐化。如何努力消减这种分裂，谋求国家团结、稳定是埃尔多安在公投尘埃落定后亟需解决的问题。“作为一个经验老道的政客，埃尔多安深知此次险胜将无法赋予他自由行事的权力”，他在公投后也呼吁全体土耳其人民团结起来。因此笔者认为修宪公投险胜后，对内埃尔多安会尽可能拉拢各派政治力量，甚至不排除重启与库工党和平进程的可能，重新对库工党问题进行去安全化。对外倾向于采取更加理性、务实的外交政策，土耳其对外战略或迎来一个调整的新契机。按照土最后一任总理耶尔德勒姆的话来说，就是寻求“广交友，少树敌”，在某种程度上回到“零问题外交”最初的逻辑轨道上来：以外交为国内发展营造良好的国内、地区、国际环境。

        首先，公投结束可以使正发党政府放下“选票压力”，抛弃“过激言论”。这在与欧洲的关系中表现最为明显。之前土、欧双方为了各自“选举”目的，口水仗不断升级，埃尔多安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诸如“只要他们（欧洲国家）还叫我独裁者我就继续叫他们纳粹分子” 的戏剧化言论经常见诸报端。但公投甫一结束，土两位副总理于17日同时表示：“近期有关土欧之间的言论是暂时的，不需要过多关注”，“土欧之间的‘噪音’将会在欧洲国家一系列选举过后归于平静”并强调“土耳其与欧盟的经济关系也会得到增强”，“升级关税同盟协议可以作为双方合作的最易切入点”。而在欧洲普遍的质疑批评声浪外，默克尔总理也表态“德国政府尊重土耳其公民决定自己宪法秩序的权利”。

        其次，为其连选连任的目标和政治抱负服务。修宪公投后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埃尔多安可以执政到2029年，但这并不是板上钉钉的，其间要经历2019年,2024年两次总统选举。埃尔多安是一位有着宏图壮志的政治家（有时显得过于野心勃勃），正发党的“2023愿景”为土耳其制定了共和国建国100周年时跻身全球经济前10强并成为全球大国（但可能并不现实）的远大目标，是一个埃尔多安版的“让土耳其再次伟大”的宏伟规划。归根结底，埃尔多安现有的政治地位和支持度正是来自正发党在过去15年间还不错的执政成绩单。那么在当下土耳其通胀创新高，里拉大幅贬值，失业率上升的低迷经济形势下，埃尔多安是否能带领土耳其走出困境，取得经济社会发展的新成绩，以事实证明总统制的决策高效、领导有力将事关埃尔多安的政治前途。而稳定的内外环境是必备的前提条件。

        值得注意的是，土耳其自2015年陷入外交全面孤立后，调整已经逐渐展开。目前正着力改善土美关系，追求发展多元平衡外交。土耳其将当前内政外交的优先项界定为打击恐怖主义，即土耳其版的三股势力：库工党（PKK）及其分支人民保卫军（YPG）,居伦恐怖组织（FETO）和伊斯兰国（IS）。而美国对土耳其能否实现上述三个目标都拥有决定性的影响力，因此缓和、发展对美关系被视为重中之重。土耳其急于寻找与特朗普政府打交道的有效管道，被迫辞职的总统安全顾问弗林被爆收钱为土耳其政府游说从侧面反映了土政府意图下先手棋塑造特朗普对土政策的努力。在判断美国务院在叙利亚战事政策制定上已经“靠边站”后，土防长直接飞赴华盛顿向美防长马蒂斯提出土耳其方案，意图将YPG排除在即将打响拉卡战役之外，尽管美国接受的可能性不大，但土耳其的努力有目共睹。在YPG地位问题、引渡居伦问题上美国对土耳其有多大的妥协空间有待观察，但美国还是对这个特殊北约盟友在“推进美国在动荡地区利益”的重要作用较为强调，因而不会对土耳其在库尔德问题上的顾虑完全忽视，毕竟涉及土耳其的核心国家利益。此外，与欧洲国家相比，特朗普政府对意识形态不甚强调也有利于土美关系的发展，比如对土此次修宪公投，美官方的表态就相对谨慎，特朗普总统更是在西方领导人中率先致电埃尔多安表示祝贺。但未遂军事政变也给了埃尔多安一个惨痛的教训：西方盟友靠不住，因此发展平衡的多元外交也是土会坚定执行的外交方针。在近期的叙利亚化武风波中，土耳其一方面对美打击叙政府军基地的行动表示赞赏、支持，批评俄罗斯力挺阿萨德政府。另一方面埃尔多安又同普京通电话，对俄罗斯将此事提交禁止化学武器组织做最后裁定的动议表示赞同。意图同时谋求在“日内瓦进程”和“阿斯塔纳进程”中的重要性。土耳其在大国之间玩平衡的本事如何有待考验，但它构建以本国利益为核心、相对独立、兼顾东西的对外关系网络的战略已日渐清晰。

        修宪公投获胜后，大权在握的埃尔多安是否能够抑制住其可能再度过分膨胀的野心，对不切实际外交目标的追求和对武力手段的依赖是土耳其对外战略避免重蹈覆辙的关键。

文献来源：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