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期盼，一种共同的期盼正在许多国家、许多不同社会阶层变得越来越强烈，这就是希望特朗普早点下台。尽管特朗普离任后其继任者也不至于大幅度改弦易辙，但应该不会比他更不靠谱了。

    对一个处于霸权地位的国家来说，没有什么比看到本国的领先优势在逐渐丧失更为悲哀的了。无论是对华贸易战还是对古巴的制裁，从特朗普怒不可遏的单边主义行径来看，其目的都是同样的，这就是为了显示美国的强大。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从其喋喋不休地在推特上所发的推文可以清楚看出，他是如此强烈渴望回到过去的美国。在他看来，昔日的美国是如此辉煌荣耀，盖世无双。

    在二战临近尾声之际，时任美国总统罗斯福准备参加与英国首相丘吉尔的会谈，行前其国务卿斯特蒂纽斯曾建议他做好思想准备：“由于英国人在世界霸主的地位上呆的时间太长了，他们很不习惯屈尊退至第二大国，因此估计丘吉尔会不愿意接受战后新的国际秩序。”

    斯特蒂纽斯的提醒并非多余。二战使英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财政危机，而得益于由两个大洋形成的天然屏障的美国却是风光独好。二战的结束也标志着美国全面取代英国成为全球老大。

    英国为接受这一现实，经历了漫长的心理调适期。1956年苏伊士运河发生危机，英国仍按照此前的行事逻辑悍然出兵，孰料遭到全球舆论劈头盖脑的强烈谴责，英军只能灰溜溜地打道回府。对英国来说没有比这更大的屈辱了。但即便如此，英国也无意承认其霸权主义的时代已一去不复返。尽管其时的美苏两极格局是全球公认的，但英国的视角显然与众不同：它是“全球三个超级大国”之一，如今脱欧派一再强调的“全球英国”这一诉求，实际上反映的是英国的这一愿望仍未泯灭。

    如今时过境迁，眼下是美国在品味大国地位摇摇欲坠的苦涩了。于是这些年美国的外交政策显得非常强横：你敢不听话就搞定你，弱国无外交，那些无力与美国抗衡的国家，只能忍辱负重，签订城下之盟。无论是二战后曾行之有效的多边体系，如联合国、世界贸易组织和北约等，还是美国与诸多国家建立的同盟关系，美国的态度都非常明确：合意的就维持，不合意的就拉倒，单边主义在美国政坛早已蔚成风气。

    美国的超级大国地位正在遭受强烈冲击，这是在步往日的英国之后尘。但两者的截然不同之处也很凸显，即美国仍是当今世界无可争议的头号经济、科技和军事强国。美元仍是全世界不可撼动的国际货币，这就使得美国可以在经济领域继续号令天下，颐指气使。与此同时，俄罗斯的超级大国光环已黯然失色，而中国欲全面赶超美国仍尚需时日。

    尽管如此，在冷战结束后出现的美国一超独大局面，似乎就像一根火柴所划出的火光，稍纵即逝。如今的美国面临着多方面的挑战。相对而言，其超强地位确实已走在下坡路上了。

    就在世纪之交，美国还沉湎于一超独大的美梦之中，自以为是地幻想其持续时间不会少于当年的英国。孰料转眼之间便风云变幻，各种挑战接踵而至，“城头变幻大王旗”比比皆是。如今美国的“铁哥们”还能数得出几个？俄罗斯的国力虽然大不如前，但普京的“硬汉”形象却一点也不逊色于其任何一位前任。

    对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局，美国的当家人、决策者当然也深感事出突然，同样是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因此如今特朗普的所作所为并非毫无道理。二战后大约半个世纪期间，美国的国家利益与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是高度重合的，按照这一秩序建立的诸多国际组织，维护了美国的繁荣与安全。借用当时的一句流行语就是：凡是符合美国利益的，同样也是通用汽车公司利益之所在，反之亦如此。美国在欧洲、在中东和在东亚的所作所为，均是为了维护本国的利益。

    特朗普如此念兹在兹的，就是这么一个时代，他的口头禅就是“让美国再次强大”，这一口号的关键词是“再次”。他对经济实力的评价标准是汽车的销量，将贸易与关税混为一谈。伊朗居然胆敢抗衡美国，那就大兵压境，以势压人，其手法与当年通过中央情报局策动政变如出一辙。这正像两位欧洲社会学家合著的新书《盎格鲁的乡愁》所描述的一样：他们将昔日的高光时代理想化，满以为只要能戳中民粹主义者的痛点，便会出现一呼百应之效，爱国主义热潮顷刻间便会出现在全国的大街小巷，于是其外交政策就始终会得到极高的支持率。

    相比较而言，奥巴马似乎有点不走运。随着全球出现的权势转移，这对美国的利益会产生哪些影响，局外人显然比美国人看得更清楚，也理解得更深刻。在奥巴马看来，如果在新的形势下美国已无法单边行动，那充分发挥各盟国的作用就是最符合美国利益的。于是奥巴马在其任期内竭尽全力呼吁各国同心协力，为建立新秩序而努力。这一思路显然是正确的，但奥巴马在推行其相关外交政策时，却显得优柔寡断，缺乏魄力。

    而特朗普的做派显然与奥巴马截然相反：如果国际秩序不能维护美国利益的话，那就毫不犹豫地推翻这一国际秩序，没有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特朗普上任后的一系列退群举动已充分说明了这一点。问题是这么做能否解决问题？

    例如特朗普上任伊始就宣布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这对美国利弊如何，见仁见智。耗费那么多精力甚至不惜政府长时间关门，力推建设美墨边境墙，此举真能给美国带来什么利益吗？顶着国内外的强大质疑声浪与金正恩两度会谈，这在前几届政府是根本无法想象的，但特朗普实际获得了什么呢？河内会谈不欢而散，实际结果不就是美国在事实上承认了朝鲜的核国家地位吗？

    特朗普坚持对伊朗的严厉制裁，当然会使伊朗感受到巨大压力，但却可能导致伊朗国内出现强硬的反美势力。而普京在叙利亚和委内瑞拉与美国对着干，丝毫也不落下风。特朗普悍然退出《巴黎气候协定》，中国当然当仁不让，高举大旗，推动和协调各国应对全球变暖的努力。

    特朗普对北约伙伴和日本及韩国这些盟国的不满也丝毫不加掩饰，此举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美国与这些国家的相互信任，而这是国际关系的重要基础。因此，许多国家对此只能采取惹不起但躲得起的对策，在软磨硬顶的同时，扳着指头等待特朗普下台，但这恐怕于事无补。

    因为即便特朗普在明年的大选中失利无法连任，其接任者的思路也会大同小异，他们都对目前的国际秩序产生了幻灭感。只是届时人们对新领导人的反感，也许不会像对特朗普这样强烈而已。虽然特朗普声嘶力竭地叫嚷“让美国再次强大”，但实际效果恐怕不会让他满意。

    形势比人强。虽然美国走下坡路会非常缓慢，持续时间会很长，但这一趋势是无法改变的。如果是识时务的领导人，通过顺时应变，采取正确的应对举措，与国际社会加强合作，也许可以延缓这一进程。如果硬要逆历史潮流而动，凶猛挥舞单边主义大棒，则显然只会加快这一进程。

文献来源：联合早报，5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