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15日的莫斯科，晴，无风。这一天发生了两件事，一件是“大事”，另一件是“看上去很大的事”。

   先说那件“看上去很大的事”，就是俄罗斯总理梅德韦杰夫宣布政府辞职。这位俄罗斯联邦建国以来担任总理时间最长、且担任过总统的重要政治家终于离开了俄罗斯政治舞台的核心，这毫无疑问地引动了全球媒体的倾力关注。

   但这其实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事”，梅德韦杰夫要离职的消息早在2011年前后便有传闻，俄罗斯政坛稍有风吹草动，这个事情就会被人翻出来，前后延宕近10年。等到2020年靴子终于落地，其实也只是说明在现有的俄罗斯政治体系中，梅德韦杰夫的历史使命差不多完成了，并不算是特别意外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虽然梅德韦杰夫本人还在国家安全委员会担任名义上的高级职务，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为他量身定制的政坛荣誉称号，而梅德韦杰夫的时代已经基本过去。既然过去了，那就可以留给历史学家去挖掘了，我们还得关心莫斯科正在发生和即将要发生的事情。这就是“那件大事”。

这天发生的“那件大事”其实只有一句话，就是普京总统建议修改宪法。

   很多时候，最重要的事情都是以这样轻描淡写的方式出炉的，字数越少，信息越大。因为普京的这一建议实际上回答了在过去5年困扰俄罗斯政坛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2024年以后怎么办？

   2024年是一个特别的年份，那是普京第二次就任总统的第二任期结束的日子。

   从2000年1月1日就任代总统开始，20年来，普京一直是俄罗斯政治经济事务的最高决策者，无论职务怎样变化，他始终保持着对俄罗斯国内最高政治权力的掌控，并且成为俄罗斯复杂政治系统中无可替代的核心。

   经过20年的累积，各种制度性和非制度性的政治安全都被实际上纳入了俄罗斯的政治系统之中，特别是很多非制度性安排和准宪法机制的反复叠加，使俄罗斯目前的政治系统构成了一个以普京本人的权威作为“压舱石”的复杂体系。这个体系最为核心的问题在于，俄罗斯内部没有任何其他政治人物可以替代普京所扮演的角色，而俄罗斯现有的政治系统也很难在没有普京的情况下继续维持平衡。而按照正常的政治程序，普京本轮的第二个总统任期即将在2024年结束，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做，成为了普京和所有俄罗斯政治家必须要回答的重要问题。而这次修宪建议实际上给出了一个比较明确的答案。

   答案一：普京不会在2024年后继续担任俄罗斯总统，而是选择以政治体系改革的方式保持国内政治稳定。尽管他可能仍然会以其他方式在俄罗斯政治生活中发挥作用，但长达20多年的“普京时代”将在2024年正式结束，至少在名义上肯定是结束了。

   那么在离开了普京这个政治系统的核心要素之后，如果俄罗斯政治体系出现不稳定应该怎么办？那就是此次修宪建议中给出的第二个答案。

   答案二：修宪建议的提出意味着俄罗斯将以政治体制调整和人事重新布局同时推进的方式维持“后普京时代”的稳定。

   普京在国情咨文中提出的修宪建议的核心内容是对俄罗斯政治体制进行调整，对于国内政治权力在机制层面进行重新分配。在修宪建议中最为关键的内容是：国家杜马批准联邦政府的组成，而强力部门负责人的任命需要与联邦委员会协商。这一建议的宗旨是希望大幅提升国家杜马在政治体系中的地位，对总统权力形成制衡，从而在联邦中央层面逐渐形成相互制约的集体领导体制。

   这种调整思路实际上是对俄罗斯从1993年联邦宪法通过至今不断巩固的超强总统制的一种深度回调，这种变化实际上反映出普京的政治选择，将同时运用政治体制调整和人事布局调整两种方式，实现俄罗斯内部的政治体系改革和重构，从而维持“后普京时代”俄罗斯的政治稳定。

   在体制建设方面，使俄罗斯逐步尝试从依赖国家领导人个人权威的非制度化政治体制转向更多依赖宪法授权的制度化政治体制。这样的政治操作一方面可以减少因为缺少普京级别的强势领导人而造成的国内政治体系动荡，说白了，既然不容易再找一个新的普京，也就不要强行找了，以新的集体领导形式来弥补个人权威的不足。这样也可以为普京在卸任后以其他方式继续发挥政治影响力留下运筹空间。

   在人事安排方面，随着梅德韦杰夫政府的辞职，意味着梅德韦杰夫本人将不会在2024年后的俄罗斯政坛担任主要领导职务，而俄罗斯将进入新一轮继承人的考察和遴选周期。很多有潜力在“后普京时代”担任要职的新一代政治精英将有机会在未来四年跨越正常的升迁过程，越级担任总理、副总理等高级别职务，通过实践完成对后继人选的考察。因此，俄罗斯政府层面很可能将进入一个变动较大的时期，我们可能会再次见到叶利钦执政后期那种每年更换一名总理的情况，这也可以被视为是未来政治精英的考察试用期。

   要同时完成这两个方面的工作，普京要做的工作还很多，这也就是为什么需要提前4年把未来的设想合盘托出。对于未来的俄国史学家来说，2020年的这一天，很可能成为普京时代结束之前的最后一个关键时间点，从这一天开始，漫长的普京时代也进入了收官阶段。当然，现在距离2024年还有一段时间，我们所有的管窥蠡测也都只是基于目前所能看到的情况而做出的推断和评估。政治体制的调整是一个复杂且困难的过程，很多不确定的因素都可能会对调整进程产生难以预料的干扰。一切的开始总是平静的，就像俄罗斯冬季已经结冰的河面，但在水下深处，却总是波涛暗涌。

   2020年1月15日，一个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日子，历史的车轮悄悄驶过红场，留下的只有一条简短的新闻和寥寥数语。

文献来源：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1月17日